静默之歌【11】

11.伪装

 

在港口迎接他们俩的是另一位司机,显然这次开车的人员要稳健许多,没有把车开得上天入地。但座舱的环境着实难以恭维,背后就是运送各种材料的车斗,司机只是顺路搭载他们一程而已。

烬看着沿途的景致,强烈的耳鸣让思考也成为一种痛苦。

在他离开后,联盟迎来了大量有生力量的加入,许多年轻的身影在建筑中穿行,烬无心去关注他们在干什么,他只需要通过这些成员的工作节奏就能判断出,联盟当下正处在积极的氛围当中。

他还看到,铁城周边被灯光照亮的范围也只是少部分,还有大块地区被埋没在阴影之中。

而即使是被灯火照亮的地方,也有数不胜数的残垣断壁。这是一片曾经繁盛过的城市,满目皆是悲凉的废墟。这里仿佛经历过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不知是战争还是天灾,他未曾亲眼见过那些只存在于历史记录中的毁灭性事件,就只能从钢铁残骸中窥见一二。

而历史上,符文之城曾发生过一次内战。

当他想起这条信息后,不禁从座位上支起身,神情凝重地撑着膝盖,不再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而派克总算如愿以偿地坐到了烬的左手边,强迫症得到满足后他终于不再如坐针毡。“你还在这当专员的时候,我们才多少人,看看现在的规模,烬,未来我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壮大的。你怎么了?又不舒服吗?”

现在如坐针毡的对象换成了烬,他觉得耳鸣正像一把钻头,从一侧耳朵穿过脑子后从另一侧太阳穴钻出来。以至于他都快听不清派克的问话,只是强忍着恶心的感觉问道:“有水吗?我要吃药。”

随身携带缓解症状的药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在吞下药片后,他靠在车座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当耳鸣终于缓和一些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铁城中心的堡垒门口。

失去了远距离观察堡垒全貌的机会,烬只能观察面前高耸的大门。钢筋聚合而成的墙壁让他想到了心脏中交织的肌肉纤维。整个人体中,肌肉形状最漂亮的就是那儿,而这座堡垒的外墙完美地复刻了这种充满活力的美。

如果铁城曾经活过,那么这座堡垒显然就是它的心脏了。经历劫难依旧耸立此处,可见这颗“心脏”的构造是有多么精密坚固。

烬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他扭头朝向派克严肃地说道:“伤员在哪?”

派克迟疑了几秒,便拿定主意说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卡尔玛。”

“原本你不是这样打算的,对吗?”

“我猜你不喜欢原来的安排,我也是。顺便一说,卡尔玛现在已经是医疗组的负责人了。”

“那我该叫她主任吗?哈哈,其实行程怎么安排我都无所谓,来都来了。我只是不喜欢超时。”

烬跟着派克踏入堡垒,他们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大厅。派克看了一眼忙碌的人群,扭头说道:“按原计划,就肯定得超时了,你不想超时的话快跟上我。”然后他的步伐快了起来,烬只能走马观花地看一眼大厅的布置。

宽阔的厅堂里人们齐聚一堂,似乎在准备着某个集会。联盟旗帜从高处悬吊而下,鲜明的布料上用黑色绘制成残缺的塔,象征着那座用于沟通天人两界却永远没能完工的巴别塔。

旗帜下是一方演讲台,这里似乎即将开始一场重要的讲话,可能就在破晓将近之时。

他们没理会兴高采烈的人群,搭乘电梯去往堡垒上层,视野开阔的走廊上只有带着袖章的医务人员低声交谈,他们见到派克时纷纷点头致意,好奇地打量着跟在他身后,伪装成老人的烬。

顺着窗口向外看,便能看到港口铁青色的轮廓,蜿蜒的道路犹如动脉,分散在城中的人们正向此地涌来。

派克在一扇门前停下,说道:“虽然我们有很多新成员加入,但他们中很多都是普通人,更没有像你这样的架构师。”

“我只是见习架构师而已。”烬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上。门边贴着一个明显不符合周遭风格的纸牌,写着医疗组办公室。

“我们都知道你的本事。好了我要开门了。”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们眼前分裂成圆滑的盾片向周遭退去,门的另一头,几个医生聚集在投屏前讨论着什么,烬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卡尔玛。

几年不见面,她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她把长发梳起来盘成发髻,穿着代表医生身份的白色工作服。

派克走上前开门见山地说道:“打扰了先生们,给我们一点空间,我要和你们主任单独聊两句。”

卡尔玛望向派克,接着注意到了他身后那个老流浪汉,疲惫的眼睛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抱歉,我们的站立会还没结束。可以请二位先去那边等一下吗?我马上就来。”

她指向另一侧的小房间,又转回讨论中。

隔着会议室的门,那群医生的讨论听不太真切,烬耐心地分辨着他们的话题,发现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比如营养补充剂的派发标准,温室蔬菜选育的优先级,酵母菌群的培育和量产这类内容。

在卡尔玛推门而入时他便毫不避讳地说道:“卡尔玛,让你去决策这些事情,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在制定对抗极夜综合症的整体方案,那都是方案中的一部分。”卡尔玛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走到会议桌前,上下打量一番后笑了出来:“晚上好,专员,真的好久不见了。”

“我也是,另外恭喜你荣升负责人。”

“我没想到派克真的能把你请回来,你看上去……好吧你的伪装做得真好。”

“我就知道骗不过你,但有人在我面前转了三圈都没认出来,派克,学着点儿。”

“如果你说话我肯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你,你的声音太容易辨认了。”派克不高兴地抱着手臂,催促道:“寒暄就先等会吧,我们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卡尔玛点点头,说道:“专员,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些天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烬抱着手臂,眼睛扫过那两人的脸,只见他们面面相觑。

卡尔玛有些诧异地问道:“派克没跟你说吗?”

“什么都没跟我说,现在我可是一头雾水,半年前你们还在东区的地下防空洞里和无人机群抵死仇忾,现在却突然找到了这么个地方?”烬在心里给自己兜了个底,他推断联盟在铁城安家的时间不会太久,但现在最好还是装作震惊比较好。

“你也没继续问我啊。”派克小声咕嘟着,“你没问我我怎么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这个先略过不表吧,我来是因为有人受伤,到底是谁?要我处理什么?”

“我来说吧。”卡尔玛接过话头,简短地陈述:“事情是三天前发生的,在和督察队的对峙当中,我们有人受伤了,因为止血措施没做好,通过通道撤退后引起了排异综合症。”

“谁?”烬提高了声量,把话题主导权拉到自己这里。

“阿卡丽。”

“要我处理什么?”

“精神异常。”

“病历有吗?”

“我去拿给你……”在卡尔玛起身离开的间隙,派克解释道:

“那群该死的督察队里新来了一个狙击手,在我们行动的时候偷袭了队伍,阿卡丽被那个王八蛋打伤手臂,我们撤退时走得太急,她进入通道时还在流血。”

“她莽莽撞撞这一点倒是没有长进,但这个不会引起精神异常吧。”

“她说睡不着,而且控制不住地想要杀掉队友,我们不得不把她隔离起来。”

这时卡尔玛带着一块数据板回到房间,将它递到烬手中,说道:“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能让她恢复正常。我们这里唯一处理过精神类排异反应的就只有你了。”

烬没说话,从拿到数据板时便全神贯注地查看记录内容,从外伤的处理到这几日的观察报告,一字不落地看完。他在脑海里快速检索着各种症状对应的可能原因,大致确定了事故范围。

经验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职位不能比拟的。他想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闭上眼把繁杂的情绪屏蔽,再睁眼时脑海里只剩下解决事情的步骤。他说道:“有没有霰弹枪?有劳找给我一把谢谢。”

“嗯?”

“再要一块结实点的写字板,这个优先级比较高。”

“等等,你要枪干什么?”卡尔玛不解地看向烬,隔着一层人面伪装她不是很好分辨烬的表情。

“照他说的做吧。”派克拍了拍队友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好了,烬和我们一直都是一边儿的。”

烬懒得听他们继续耽误时间,他只想站在指挥者的角度上,迅速把事情解决。他深呼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时也作出了他的保证:

“我许诺必定不先动用实弹,若情况不能扭转,我也只会用枪保护个人安全。带我去看伤员吧。还有,现在开始疏散人员,以对象为中心清空上下左右半径五十米——不,一百米范围内的有脊椎生物,卡尔玛主任,有劳了。”

“好……的,专员。”卡尔玛尝试跟上烬的节奏,在内部通讯频道里指挥疏散。他们沿着纵深的走廊来到隔离病房门前时,周遭楼层内的人员正在开始疏散。

烬观察着周围嘈杂的环境,冷静地评论道:“不得不说,你们应该把精神异常人员的隔离病房安置在边缘区域,放在中心区实在是太危险了。”

“目前我们只有这一间云室。枪,和写字板。”

“给我,谢谢。”烬接过那两样东西,把写字板夹在腋下,枪轻车熟路地端在手里。

这是一支经典的特鲁宁半自动霰弹枪,精准度和稳定性都十分优秀,比起自己常用的那支形如铁棍的老式霰弹枪,这一支说是铁杖也不为过。

修长的枪管让它看上去更像步枪,实际上也可以当做步枪用。兼容多种子弹,支持榴弹组件,还配有小型红点镜,甚至加装了额外的弹仓,弹容量扩升到十六发。唯一的缺点是枪身相对脆弱,保养不当的话使用寿命会急剧削减。

“谢谢,非常漂亮的枪。”烬一边说着,一边把红点镜拆了下来。提升瞄准精度的组件给他也是白给,但在组件拆除的位置上,他插上一片拇指大小的带着反光的薄片,又把枪的保险拉开,子弹上膛。

然后他当着另外两人的面,走到对面已经撤空的房间里把这杆特鲁宁放在了桌子上。

“好了,现在我们谁都不要去看她,让她不受打扰地、安静地,待在房间里。”退出房间时,烬把一张小尼龙贴片黏在手臂下方的衣服上,贴片和之前的组件一样带着层金属色的反光。

“专员?”

“我准备一下精神评估的内容。”烬抬头看向天花板,快速转动的眼球表明他正在大脑中构思着什么。

进入角色,解决问题,摆平人际关系,心无旁骛。

他低头把想到的东西列在写字板上,龙飞凤舞的笔迹仿佛是某种涂鸦。但派克知道那是烬自己编译的速记符号,甚至当初他求过好几次,烬都不肯告诉他含义。

他停下笔,拿出一个信标递给派克,说道:“帮我个忙,把这个信标放在安全位置,空旷、安静、确保周围没有重点设施,人员疏散,速度快,如果有必要我会通过信标撤离。”

“好。”派克接过那枚信标,黑色的正四面体只有拇指大小,每一面都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像是用镜子拼接而成。丁点大小的平面却能将周遭的环境全部映射其中,这必定又是他一时半会参不透的新玩意了。

“会很危险吗?”他问道。

“如果是最严重的那种情况——不用担心,不会出人命的我保证——我还需要一个光子集束发射器,部署在信标周围的显眼位置,当我传送至点位后一眼就能看到。”

“看来你必定还需要一个人来帮你操作那台集束器。”

“那就交给你了,我尽量只不让你等超过一小时。”

“足够了,包在我身上。”

“派克,行动起来。”

“感觉就跟以前一样。”派克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开,争分夺秒地去完成他的任务。

“我需要做什么?”卡尔玛在周边看得有些愣神,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但烬只是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对她说道:

“先告诉我这个门怎么开,哈,放松点儿,没事的。等我进入房间,马上撤退。事情放心交给我处理,卡尔玛,你的职务非常重要,保护好你的自身安全。其他的事情,等解决之后我们可以聊。”

事情飞快地交代完,当烬把手放在隔离病房的门阀上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词:个人英雄主义。

他自嘲了一下,觉得放在自己这儿应该改叫“个人反派主义”。

一切的行为,皆能概括为同一类动机,一切的动机,生发自唯一的目的。

你要相信自己,你要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浪费,都是计划铺开前的积累。

烬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姿态,彻底进入到曾经那个替联盟排忧解难的“专员”角色中去。

门阀在他面前开启,但他的心境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沉稳的、可靠的、顽强的多面手,这是他一直以来带给联盟的形象。

而现在既然这个形象还能吃得开,那今后他也将考虑用这个形象,为自己挣得更多资源和利益。

派克此时正在奔向信息部,他借调设备的道路并不那么一帆风顺,还没抵达目的地就接到了来自主席的通讯。

“嗨,派克,努努告诉我你接到了一位陌生的医生。”

“我很忙,待会说。”他一边小跑一边敷衍通讯那一头的人。

“可是我得提醒你,现在光子集束器需要我的批准才能借调。”

“……你在视察我们?”派克憋了一下才没把监视二字说出口,他心急火燎地停住脚步在走廊里转圈,他现在只想快点借到仪器,然后找个离堡垒尽量远的废墟部署信标。

“我记得,我们之前约定好了,如果你能把他劝过来,我希望能跟他叙叙旧。”

“等事情结束,我会劝他来的,只要他不抵触。”

“行。”通讯那头响快地答应下来,然手说道:“许可已经下发到信息部了,你要的设备也都准备妥当,拜托你,派克,劝劝他。”

派克应了一声便掐断通信,急匆匆地推开了信息部的门。

实际上确实如烬推测的那样,铁城堡垒刚被用作巴别塔联盟的活动中心还不超过四个月。文编组的办公室里还堆积着大批老旧数据板,破译铁城历史的工作正在艰难开展。

在忙碌的人群中,衣着朴素的主席站起身,他放下通讯器回到自己的单间。

已经恢复能源供应的房间中安置着全息投影,透过这片有些模糊的投影,他能看到烬正在踏入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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