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歌【20】

20、恶形


水仙,戏命师烬  ×  召唤师烬,长篇连载

故事发生在两条平行世界线上,情节包含多世界线的旅行,以及原创平行世界观。

本章节有较为压抑的情节描写。


当慎抵达事发地时,距离研究站点发出失联警报已经过去十四个小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杀药味,一闻就知道投放量严重超标。他前脚刚一落地,就在救援队的要求下穿上了二级防护服,他不清楚这是不是意味着站点已经出现有害生化物质的泄露。

慎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是他第一次实地处理这么严重的事故,而阿尔松像是故意要给他难堪似的,并没跟他吐露太多细节。

他无意跟表兄弟争什么,只想做好分内之事,但多少被恶心到。

还没等他穿好防护服,双段隔离门便依次打开,令人作呕的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嗓子发痒。他扣上呼吸面罩,在镜片泛起的薄雾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个冒冒失失闯到缓冲区的人是戒,他还没打招呼,戒就走上前帮他拉上隔离服的拉链。

“怎么是你过来?”

“其他人在准备区,四十分钟内到位。”

“我不是说这。”戒的话音急躁,听得出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他拍了拍兄弟的防护服,确保气密性之后说道:“我是说,怎么派你过来?没别人了吗?阿尔松是厥过去了吗?”

“不要说这些,戒,你现在得给我讲讲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

“……犯不着来这儿蹚浑水。”戒小声骂了一句,带着慎离开缓冲区,正式踏入了遭遇事故的研究站点。

站点里到处都是积水,少则漫过脚踝,多则淹没膝盖。浅蓝色的浑液上漂浮着一层黄色的浮沫,黏在防护服上留下一圈脏污。慎这才知道穿防护服不是为了保护现场,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积水?”

“我们刚到时比现在还严重。消杀程序失控了,库存所有的药剂都被投放到站内,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走过整个站点,站内连照明都瘫痪了,离开救援队紧急恢复的供电区,其他位置都需要人工照明。强光灯的支架半淹在水里,慎看到被水泡烂的工作台前技术人员正在努力检修,但从破损情况上看,这些设备已经不太可能恢复。

他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忙问道:“站点的工作人员呢?”

戒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擦痕旁,盯着那扇墙迟迟不开口。慎注意到这条走廊的墙面上还有其他类似的擦痕,他不是没在战争学院的训练场上练习过打靶,这分明是弹痕。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但我感觉这是人为的,我们还没完全搜查过站点,不排除周边还有危险,你待在安全区就好,其他交给我。”戒攥着防护服的帽子挪了挪位置。防化面具盖住他大半张脸,慎只能从透过面罩镜片看到对方焦虑的眼神。

戒的防护面罩后面已经凝结着一圈水汽,不知他穿着这闷气的防化服在脏水里蹚了多久,救援的这段时间对他而言,应该更难熬。

弹痕代表这里发生过枪战,慎心中的责任感占了上风,他对戒说道:“站点里原本有十七名成员,包括十一名特级研究员和六名安保。他们都为集团工作,既然我来了,我就有义务在这里尽职尽责。如果你对阿尔松的分配有意见,大可以事情结束后去跟父亲说。”

“行吧,服了你了,你怎么跟咱爸一样。”

慎笑了笑,说道:“你能冲锋陷阵,我也能,戒,我没那么脆弱的。”

“我还不知道你。先说一句,这可不是在医学院里解剖小白兔,现场总是要比实验室惨烈。”

“有人员伤亡吗?”

“暂时还没能确定具体数目,因为除了研究主管,其余的人全都失踪了。”

“他现在怎么样?”

“活着,但他遭受了非常非常严重的边缘排斥反应,关节严重变形,丧失了基本行为能力。总之一言难尽。”

他们来到一处还算干净的房间,救援队将这里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看得出这以前是员工食堂,墙上的白板还贴着值日表和站点内成员的合影。看着照片里的笑脸,慎只觉得揪心。

“我们现在正在把站点内的积水排放出去,刚来的时候,整个站点大多数区域都被淹了,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找到黑匣子。生物识别信息估计也找不到多少,消杀药剂毁掉了所有证据。”

着真的是什么都没留下。慎联想到所见的惨状,只觉得失踪成员凶多吉少。

临时搭建的指挥台前投放着现场工作人员传回的实时影像,从中可以看到救援人员是怎么用液压钳顶开封闭的隔离门,浑浊的药剂从门缝中喷涌而出。录像中嘈杂的人声和水声混在一起,慎的眉头紧紧皱着说道:“你们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处理这个吗?”

“大多数时候是的,地下设施还泡在水里。我能肯定失联警报发生前这里就已经……啧,到底是什么人搞的。”

研究站停电淹水,随处可见的交战痕迹,慎努力理清些思路,问道:“现场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我们就只找到一个头盔,理想一点的话,晚上地下室的水可以抽干净,到时候可以去那边找找。好消息是到目前为止,抽水机还没打上尸体,但之后会不会还真不好说。”

戒指了指一旁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被药剂腐蚀得乌糟糟的保安头盔。头盔的外接槽联通着数据读取管线,一旁的技术人员正在恢复其中的数据。这也是目前唯一找到的,有恢复可能的记录装置。

“主管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能去看看吗?”

“你要不就先把授权给我,我可以先一步去找找黑匣子,慎,我可以把情况说给你听,但你没必要去看。”

慎摇摇头:“等后续的应急小组到位,我会统一给你们调取黑匣子的授权。”

“好吧,先说一句,做好心理准备。”戒沉沉地叹了口气,对身后的队员说道:“医疗记录有吗?给我一份。”

记录很快送到慎手中,他认真翻了一遍表情凝重。戒见他如此,问道:“还要去看吗?”

“不管怎样,我还要去看一眼。”

主管被安置在隔壁,那个房间是站点的活动休息室,里面的器材全部推到墙角,房间中央用透明薄膜撑开了一间无菌室。

但还没靠近,慎便听到一阵意义不明的声音,像是笑,又像是哭,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松散的薄膜中,一团粉红色的四足动物在漫无目的地游走,那含糊不清的笑声就是它发出的。当那个四足动物靠近时,慎才看清那竟是个活人。

增生和肿胀让皮肤变成充血的粉红色,身体随着运动不断震颤。他一边在地上爬行,一边抖动着脑袋发出声音,舌头脱垂在外,口水滴滴答答。

他的关节已经变形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让他只能像牲口一样在地上爬。可再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他的头颅被反扭,因此他不得不胸口朝上,脸却朝着地面。他的手臂和大腿也被整个拧转了半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扭曲姿态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爬行。

像小孩用散碎的兵人零件和橡皮泥拼凑而成的奇怪玩具,通了电之后抽搐乱动。慎背过身,现在他只能感觉到强烈的紧张、痛苦和恐怖。

“走吧。”戒没多说什么,拉着他离开。

那似笑非笑的声音萦绕在慎耳边,恍惚中他像是跌进巨大的医疗废物站,身边全都是用过的注射器和棉球,到处都是脏的。他很想跑离这里,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尖叫。

他的专业知识告诉他,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不光肉体被扭曲,心灵也被摧毁。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申请一针氰化物,来终结他的痛苦。

“回指挥中心吧,后续的应急小组到位,你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这样。”戒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忧心忡忡。

慎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来,他仍旧感到周身恶寒,但思绪却冷静了很多。他想,至少这次他可以和兄弟一起行动,不像其他时候那样孤立无援。

冷静下来之后,他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恶形综合症。”

“你确定是恶形吗?可那都是在现实边缘待太久的人才会得的病,而且几乎治不好。”戒想起实验室里会用褐家鼠和倭黑猩猩模拟恶形综合症,他见过那些彻底丧失正常外观的实验样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忘掉。那算是他的童年噩梦之一。

“这个站点就是为了攻克恶形综合症才建立的,站点主管是恶形研究的前沿人物。”慎努力回想着他曾在学校读过的期刊来冲淡脑中的紧张,“你们发现主管的时候,他是什么情况?”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关维生仓里,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我们打算将仓移动到安全位置时,他突然在里面醒了然后拼命挣扎。为了不造成二次伤害,我们只能把他从里面取出来,安置在无菌房。”

“你们没有对他进行过麻醉处理吗?”

“他神经系统紊乱,麻醉处理已经失效……”说到这里,戒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的思绪开始往一个相当恐怖的方向上发散。

慎找了一面墙靠着,他终于忍不住用手揪住胸前的防护服,说道:“戒,虽然这有点反常里,如果是真的,这就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你就没发现,他现在是个经典的恶形病理研究模型吗?”

软组织和关节病变、疼痛丧失……如果他连思维能力也丧失了的话,那和倭黑猩猩标本有什么不同?

“你快别说了。”戒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一个活人,有可能就在星期天的晚上,被闯入这里的人变成了一团活着会动的烂肉。

那施恶者甚至不肯杀死他,而是将他放进维生仓,像是有意要留给后来的他们看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太恶劣了,实在太恶劣了。

“等,要不等头盔数据的解析吧。”慎摇摇头,他两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也许,并没有歹徒,只是一次实验事故造成的呢?”

“实验事故会需要武员拿枪抗衡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随后戒说道:“算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拿到第一手影像资料,现在最紧急的是搜救,然后是提取黑匣子。打起精神来,慎,怎么说你也是这次现场的负责人。”

“应急小组到位后,你和你的团队能继续留下吗?这里有我们处理不了的情况。”

“当然,只要你需要,怎么都好说。不过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督察不会来吗?”

“暂时不会。”慎摇摇头,说道:“这次事故对外的口径仍然是实验室意外,官方没有对外宣布是人为袭击前,督察都不会介入。”

“好极了,这次至少不用看他们那帮人的臭脸。”

“嗯。”

短暂的沉默被新的进展打破,技术员完成了对头盔数据的解析工作,从中提取出事故发生时大约十几分钟的录像。得知此事后,二人匆忙赶回指挥室,却见一群人围在屏幕前观看那段录像。

“队长,完蛋了,这次真的是有人袭击。”

戒没接话头,拉开那个队员把录像调到最开始重新播放。

满是雪花的屏幕上是摇晃的走廊,嘈杂的声音中充满噪点,安保队员之间的交流混乱慌张,听不真切。慎敏锐地注意到录像下方的时间显示是十一月十一日,也就是,也就是上周周六……

他下意识地攥紧手,紧接着录像中出现了安保人员的总负责人,那名负责人要求安保们两两一组散开行动,而头盔的主人便和这位负责人分到一组。

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不语中度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录像中的二人终于开始交谈。

只听那名安保队员说道:“大刘,我们多长时间才能和上面恢复通信?”

“不要多想,会处理好的。C小队,C小队,你们抵达机房了没有?”

录像中传来的声音勉强能分辨出,他们对话时C小队已经抵达,可后面的声音十分模糊,无论怎么听都分辨不出为什么大刘队长会派一组人去机房。

突然尖锐的呼喊声透过失真的录音,被扭曲成更恐怖的尖啸,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C小队的成员在尖叫中开枪,可两声枪响后,连尖叫声也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是掐断了似的。大刘的呼喊得不到回应,他举起枪往机房挺进,而那名队员就跟在大刘身后,众人的视线也随着那颠簸的影像被引向机房方向。

他们抱着步枪在走廊中狂奔,可以看到那时的走廊还不像现在这样满是积水。录像中某个拐角有黑影一闪而逝,大刘扣动扳机,在墙上留下几枚弹孔,悲哀的是,这竟有可能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镜头在晃动中接近那个拐角,下一秒大刘就被击倒,他厚重的身躯摔向一旁,一道黑影紧随其后从拐角冲出,他手中拿着某种打击武器捶在武员的下巴上,哐咚一声,那头盔便飞了出去,在天旋地转后落地。

地面瞬间占据了一半视角,仅剩的画面中可以看到被击倒的大刘重新爬起,可马上他又被推回墙边。头盔的主人在这时发出一声怒吼,当那二人在画面外对峙时,大刘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一把短刀沿着盔甲的缝隙扎入他的肚子,录像中判断不了他的伤势,但能看到红色在地板上蔓延开。大刘没有立即死去,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浅蓝色的光环从那把短刀上蔓延开来,录像中和录像外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大刘便被光环笼罩,瞬间消失在了镜头之中。

此时那名武员与袭击者的缠斗似乎占到上风,他连开三枪,镜头一闪,终于捕捉到袭击者躲避枪击的身影。可他动作太快了,以至于慎和戒将录像放慢逐帧查看,也只能捕捉到一个完全走形的黑色影子,以及在墙上留下的血手印。

也不知是谁在旁边说了一句:“妈的,这杂碎看起来就跟条大黑狗一样。”

“闭嘴,继续看。”戒镇住了议论纷纷的队员,继续播放剩下的录像。

视频还剩下不到两分钟,在别处活动的B小队赶来支援,头盔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镜头朝向墙壁再也拍不到任何影像。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这能是一段乘胜追击的故事,袭击者受了伤,在地板上洒下一串红痕。武员们端起枪追击,叫骂着追逐过去。但以旁观者的视角,他们也很清楚——如果这场乘胜追击的战役真的成功,站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很快气势汹汹的声音就转变为绝望的呼喊,以及更多枪声。声音却透过失真的数据,将这群人最后的挣扎传递给了两天后姗姗来迟的他们。

在最后的三十秒中,他们一起听着袭击者的脚步由远及近,血滴滑落的滴答声和脚步声一起停在了头盔前。

最后一秒,锐利的敲打声中这段漫长的录像终于播放完毕,慎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抖动,但很快他发现是自己在发抖。

他从没这样直观地看到一场惨剧,哪怕是学院里最惊悚的案例,在这段录像面前也显得苍白空洞。

六条生命在不到十分钟时间内消失,在旁人享受周末假期时悄无声息地被毁灭,直到今天早上,因为站点周报逾期未提交才引起管理部的重视,才有人发觉这处站点的异常。

可整个周末,他们站点都有人对外回发消息啊……难道是袭击者一直在站点中,伪装成研究人员在和外界沟通吗?如果是这样,他们岂不是泄露了大量机要信息?

但不管事实如何,是他们的疏忽大意和惰性,断送了这群人最后的逃生机会。

戒也逐渐从震惊中恢复,他看向慎,用目光给予他些许安慰。

周边的救援队队员开始胡乱分析,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至少现在还不能完全断定他们都阵亡,首先我没找到尸体。”

“对,对,尸体都还没找到,就还是失踪。”

“还有生还希望。”

“而且看上去是那个短刀上的传送装置将他们带走了。”

“那个‘黑狗’肯定有其他同伙协助,他们也许是把除了主管之外的其他人传送到别处扣留,说不定上头已经接到绑匪的信息,谈条件什么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带着开放性伤口进入传送通道,是一件多么九死一生的事。

“等地下室的水抽干吧。”戒似乎将最后的宝押在至今未能探明情况的地下室中,哪怕在那里发现好几个装着恶形的维生仓,也比什么都找不到强。

“慎?”

“我还好,我还好。”慎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脑子里满是那个血手印,他看向戒,却只见兄弟摇了摇头。

“发现头盔的地方整个都被淹了,不可能再找到生物识别信息,消杀药把那边的墙板都腐蚀穿孔了。”

“消杀药说不定就是袭击者投放,用来消灭证据的。”

“顺便还把所有设备都泡坏了——混蛋!”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处理现场,究竟遇到了怎样恶性的事件。

随着应急小组陆续传送至此,搜救排险的工作进行得更快,更多积水被排出站点,流入站点外的海域。浑浊的蓝色脏水与波涛交织,融出一条绵长的奶白色的海湾,如果这时去往那片海滩,只能闻到刺鼻的臭味。

地下室大门在众人的忐忑中终于被液压钳撬开,可撬开的刹那,浑浊的脏水混杂着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一起流出了地下室。

戒只看了一眼就从众多凌乱的腐肉中认出了人类颅骨的轮廓,他条件反射地转身想挡住兄弟的视线,可慎惊悚的目光告诉他,已经晚了。

他从没这样后悔过先前的决定,他应该更坚定一点,就是该让慎回去换个人来,最好换那个天杀的阿尔松过来。

“慎,兄弟,你还好吗?”

“这不是人做得出的事情。”慎将脸扭向一边,不知怎么,他竟有一丝本不该出现的解脱感。

事情严重到这般地步,负责后续调查的肯定、也幸好不会是他,也不会是戒。

他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的也仅仅是想办法忘掉这幅地狱般的图景。

可真的能忘掉吗?

见识过这幅景象,往后的年岁里,他们可能没法再去心安理得地过周末了。


补充说明:现实弹性

现实弹性模量被破坏后,将引发不可逆转的病症,称为“恶形综合症”


评论(4)
热度(16)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Soon I will fly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