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烬】于水中(10)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章内容合在一起发不可以,拆开发就行*委屈】



“你倒是特立独行,家里仆从不少,怎么不多叫几个人过来守夜。”劫说道。仔细想来,辛家独子的习惯真是异于常人,通常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会安排仆从守夜,以防主子夜里需要伺候没人在身边。

这家伙倒好,不仅不让人守夜,身边来伺候的仆人多半也会被他打发走,就爱一个人呆着。

明明这么好说话,却总把自己置于遗世独立的位置上,想不通。

“我夜里,本来就睡不安稳。”医生平稳呼吸后小声说道:“时常起来转悠,有外人跟着我不自在。而且其实我夜里的症状反而比白天好些,黄瘟向阳而生,是热症,天热了以后就更难熬。”

“那你可惨了,今年夏天可能会很热。”

“你怎么知道的?”

“多地已经有旱灾的苗头了,估计有些地方甚至会因为干旱颗粒无收。”

“那,那我得写封信给县衙,让他们今年多招人巡查维护治安,估计会有流民……还得打点一些粮食出来以防不备。”

“这你都要操心,你就是有十八个心眼都不够用。”

“他情况怎么样了?”医生岔开话题地问道:“心跳,脉搏,呼吸,都还正常吗?”

劫眼皮跳了一下,说道:“那个麻醉香……会有这类副作用吗?”

“过量的话会心率不齐,严重过量时还是会出人命的,而且有一定成瘾的隐患,要控制用药时间。我还想跟你说,过一段时间就得停药或者换配方。成瘾和耐药性都得考虑,但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重要的人一直被药物摆布吧。”

劫的脸沉了下来,他本以为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还有,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给了他暂缓情绪的时间。

“没能事先跟你说,是我的过失,因为你看上去想得太多了,我想给你点时间缓缓。”

“无妨。”劫摆了摆手,这是他早晚都得面对的。

当晚医生还是在医馆里过夜,第二天考试成绩张榜公示,有人欢喜有人忧,几个落榜的学徒收拾好东西从后门离开,还有一个人不甘心地守在门口,希望能抓到什么人再求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这时之前医生出诊治疗的那个孩子的父母,带着小孩过来拆线换药。黄瘟病人一律由医生亲手处理,好在休息一夜后,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认认真真地拆完线后有开了一些药回去吃,并且嘱咐孩子的家长,过半个月再带来复查。

劫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屋里一个人折腾。

“你来得正好,帮我拿一下那个。”医生指了指高处的一个箱子,这显然是他现在没法独自完成的事。

“里面是什么?不常用的?”劫踩着梯子把箱子从架子上拖出来时,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只是也算不上轻快。

箱子拿下来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玻璃器皿,上面还带着刻度。劫拿出一根中空长管,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这是进口的烧杯和冷凝管,我拜托熟人从皮城给我带回来的。注意别太用力,很薄,太用力可能会被捏破。”医生这样说的时候,劫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试管。

他按照医生的指挥把这些瓶瓶罐罐都移到台面上,组装的工作医生自己完成。

他在一个大的蒸馏瓶里导入药油,缓慢加热后一点点添加药材,最后放入发酵过的花粉。这时医生往蒸馏瓶上接入导管,导管另一头垂进玻璃瓶,中间就是那根中空的长管。只是长管里现在灌了水,所以当蒸馏出的烟雾进入长管后便迅速降温,最后析出的液滴,花了很久才收集了一小瓶。

“杂质果然比水飞要少很多。”一声拿起盛满清液的玻璃瓶,举到眼前看了一会,“晚上可以试试药性。”

“这就成了?”劫看着医生手里那一小瓶清油,又看向医生。

“按说这样制作出来的就是施展毒咒的载体,但我不确定。”医生皱皱眉,“还需要实验。原本是用银吊子熬药直至液面分层然后水飞出上清液再沉淀,我改成蒸馏法提纯,照理讲药性可能更纯粹……也有可能啥也不是。”

说真的,劫只听懂他最后说的那句“啥也不是”。

算了,医生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走上前,放下一小包点心,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医生,我想给我兄弟停药。如果不点麻醉香,他大概过多久会醒?”

“半天。”医生放下药瓶,灭掉酒精灯的火焰,“你想好啦?”

“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那你……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后悔就好。我开一副别的香给你,麻醉香停用两个时辰后点起来,这样他醒时没有那么难受,情绪也更平稳。”

“谢谢医生。”

“不客气。”医生平平淡淡地说道,然后又恢复常态,开始抱怨起来。

“这套设备,不生锈也不会腐坏,银吊子放久了还会发污,玻璃除了易碎其他都很省事……哦,拆和刷洗才是大头,麻烦死了。”

医生摩挲着手里的药瓶,表情有些恍然,但嘴上还是说着:“真的麻烦死了。”

他感觉肩膀被碰了两下,劫在一旁像个犯错了还有些心虚的小孩,说道:“我帮你吧。”

“会中毒的,你还是免了吧。”

临晚时医生带着卷宗和药油乘车回家了,他想多少得做做样子,拿小鼠实验一下提纯结果。而且,慎如果今晚真的鲤鱼打挺起来了,他还得想想怎么说场面话。

只可惜他一回到家就什么都不想做,除了躺着就是躺着,连喂小鼠的力气都没有。倒不是精力跟不上,只是单纯有些丢失热情。

劫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倚在靠枕上翻看过往的验尸记录。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看这些东西不需要避讳了,哪怕纸页上画着的全都是切开的腹腔、肿瘤、葡萄一样的囊泡。

劫伸头过来看了一眼就撇开视线,因为这些图描绘得极为细致,甚至有些还涂上了颜色。

“感觉恶心?”他合上书册放一旁,稍微起身收拾堆在腿上摊开的卷轴和书本。

“你过去就一直在跟这些东西做对?”

“我需要精确的记录,就算以后我再也没法做研究了,别人看到这些记录也能有所帮助。其实黄瘟只是县志里的叫法,因为之前有一段时间诅咒横行,像瘟疫一样传染,所以才被叫做黄瘟。我曾经解剖过很多具尸骸,了解病变过程后发现,它的病理和普通疫病完全不同。这样对死者也许有大不敬的嫌疑……”

“你也只是在研究治疗的手段而已。”

“你不觉得我手脏吗?”

“至少你能治好那个孩子。”劫倒是不抵触这种行径。再换言之,指责别人亵渎尸体的,倒不一定有这治病救人的本领。

“嗯,还给他的伤口缝了一个月牙,这样长大以后不会留很难看的疤。”听到劫话语里的隐隐赞许之意,医生倒是放开一些,谈论起病痛也轻松些许。

“黄瘟初期的症状不明显,多和普通的热症类似,患者会低烧,浑身无力,有些情况下脸上、胸口、股间还会生有痤疮。这个时候不在意,很快在腋下、脖子、大腿内侧就会出现肿块,如果患者是女性,那么胸乳和盆腔也会有按压疼痛的情况。再耽搁下去,这些地方就会生出囊肿,就像那个孩子一样。”

“你可以给自己动这个手术吗?”

“啊?”

“放出一些脓液,这样你会好一些吗?”

“不会的。”说道这里,医生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其实已经是终末期了。”

他又翻开病例,展开图册里的一副大图,里面画着一个干瘦的驱壳,但腰两侧却异常鼓胀,下一页里画着一颗畸形的肾脏,一旁标注着尺寸。

“这是我从一名死者身上剖出的肾脏,他去世时一侧的肾脏里长满囊疱,腹腔里充满积水。黄瘟的源头,病魔洛笛恩穆,祂所代表的律法是盲目地生长,热烈地繁育,这两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会让病人的内脏里长出不该存在的东西。人还没有死去,内脏却已经开始腐烂的情景,你见过吗?”

劫没说话,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五颜六色的内脏。他见过一次,烬让他看的。

“如果是女子不幸得病,只会更加痛苦,她的卵巢和肾脏里都会生出囊疱,如果得病时已经有了身孕,连胎儿都会被吞噬,变成一团葡萄样的卵体,无法正常出生,直到吸干母体后同归于尽……现在我身体里也长出囊疱,如果不是腥红毒咒在替我续命的话,我现在恐怕会躺在地里。”

医生叹了口气,忽而又问:“你不该去你兄弟跟前照应着吗?”

“明天。”劫说道:“我想等明天。”

“等明天吗?也好哦,来得及。”医生丢开手里的书卷,望着劫又说道:“能靠近一点吗?”

劫照做了,他僵硬地挪过来,坐在床榻边缘,可能只有屁股尖儿挨着被子,要是坐车也跟他这样,一个颠簸就能把他撂下去。

还是有点远,但也够了。

烬抬起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侧,放任自己去观赏那对红色的眼眸。别扭,还带着一丝不情愿,但又迫于某些原因不得不遂了他的意,这样的劫,看上去真有趣。

他从这“自愿”的强迫中找到一点难得的意趣,便得寸进尺地将手指往上移,直到拇指接触到劫被细小伤疤截断的眉毛上。摸起来没有小白鼠那么顺,明明都是白毛,却有些硬。

他还没摩挲几下,就被劫抓着手塞进了被子。

劫不怎么脸红,但他手掌心的温度不会说谎,害羞又局促的样子真是百看不厌。烬心里久违地得到了满足,也就此收手,甚至纵容劫挪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像。”他看着劫甩给他的后背,视线在他结实好看的肌肉线条上流连。

“哪里像了?”劫张口反驳,但突然又觉得有道理。

“仿佛一个人挑着扁担,担着炭炉涉水,然后一脚陷进泥里。丢掉扁担就能脱身,但身子已经湿了,脚也已经脏了,任什么样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更不用说一松手,炭炉掉水里,那点火苗就熄了。可是扛着扁担继续走,说不定下一脚陷得更深。所以偏偏还不放弃……”

医生推开靠枕躺下来,两眼盯着房梁。

“就这一点来说,我们俩还真的挺像的。”

“如果你兄长来找你,你打算把他留下来吗?”劫突然问道。

“留啊,怎么不留,那个麻痹雾就是给他准备的。”烬闭上眼,确实是给自己准备的,只是现在恐怕已经很难不奏效了。

不过既然劫提了这一嘴,他也正好顺着问一问。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也算是半个魔头,身体里流动着红月的力量,如果今后真的无以为继,最好的保命方式也是投靠到那一边去。”

“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斩杀你。”

“哦。”

“如果击败一个魔鬼一定要用上另一个魔鬼的力量,那么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一样的,只是一种疫病取代另一种疫病而已。”

烬感觉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原来如此,你也这样觉得吗?

但他面上还是笑着说道:“那你还真是看透本质了。不过,既然是一种疫病取代另一种,到最后也都是殊途同归,能不能允许我……允许他把这件事完成?”

“你什么意思?”劫扭身看过去,在他看来,医生是明摆着替自己的兄长求情,以前他不屑一顾,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们也算处境相同。

“我是说——”烬深吸一口气,缓缓握紧拳头:“杀他可以,杀我也行,但至少等黄瘟除尽,病魔死绝,等大仇得报之日到来,随你怎么处置,都行。”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许有吧,但我从来都没得选。”

劫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烬撑不住,等待答案的时间太难熬,他便主动递了个台阶过去。

“你明天上午还有时间吗?可不可以再替我跑一趟?我在乡下有一处庄园,培植着另一个品种的木香花。你带上我的文牒去找园丁挖两颗带花苞的过来,我做药用得到。”

“可以。”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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