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歌【67】

67. 一丘之貉

戴胜正在喂鸟时有下人来通报,斑鸠回来了。他放下装鸟食的簸箕,急忙跑了出去。

斑鸠回来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迟很多,护送他的小队也一度失联,他差点以为师弟已遭不测,只是面上还维持着镇定,不让人看出来。

他见到斑鸠时,人已经躺在担架上。而护送他的小队一共四人,最后也只回来一个弓弩手。那个弓弩手倒是毫发无损,只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讲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医官褪下斑鸠的外衣,从里面翻出一只冻硬的死鸟,而斑鸠的胸口上还有一个弹孔。他们废了一番力气才从肋骨上挖出一枚子弹,还切掉一大块因为缺血而发青的肉。

所幸现在天寒地冻,伤口没有那么快流脓腐坏,不然他不太可能坚持一路回到本部。

袭击他们的人没法确认身份,但戴胜其实能猜个七八分出来,在本部工作的那些杀手里,谁使枪使得出神入鬼,仔细想想大概也就只有那位演艺家了。

只是斑鸠现在神志不清,也没法回答问题。医官拿着药方来和戴胜请示,他草草地看了一眼,那是副狠药,虽能去腐生肌,但药性太烈。

“放手去做就是了。”戴胜将药方还回去,他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挑三拣四,先把人从死海边上捞回来要紧。

这时又有一队密探归来,带回了此前逃亡在外的楠熙氏族人,那人性子刚烈,口风死紧,密探审了一路竟是一无所获。

“带下去慢慢审,老爷回来之前必须得让他吐出点东西来。”

“是。”来拜谒的是一个尧姓北方籍贯的弓弩手,这人还有另一重身份,是杜彦安插在密探中间的监理人,算是他戴胜的半个同行。但似乎这个监理人也不好当,听说他人缘挺差的。

而且,现在可能自己也多多少少跟他结了梁子,想想看因为他的一点私心,监理人的弟子差点没命。

这让戴胜好一阵头疼,他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和监理人说了斑鸠遇袭的事,让他去看看自己的弟子近况如何,还能不能有恢复神智的可能。

“她现在像是失了心吗?”

“舍弟昏迷前简单交代了状况,她从袭击者手中幸存后就被吓破了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戴胜和斑鸠的关系,这方面他没得可隐瞒。

但监理人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担忧,甚至眼底还有一丝喜色,这让戴胜有些不解,也只能随他去了。

他跟着医官指引来到紧闭的大门前,推门进入时就看到徒弟正所在床尾瑟瑟发抖。他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的箭袋,里面他给的那支箭已经不见了。

“萱儿。”他在女孩面前半蹲下来,问道:“你射出那支箭了吗?”

女孩没有回应,亮眼空茫茫的。

老尧叹了口气,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揭开瓶盖递到女孩鼻子底下让她吸了两口,这才让她的眼神里恢复了一些神志。

“师……师父?”她眼神中带着如梦初醒般的茫然,环顾四周后发现自己是在本部的病房里,脸上神志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老尧阴沉着脸又问道:“你用了那支箭了吗?”

“用,用了。”

“为什么没有收回来?”

“我……”

“别打岔。”老尧凑近了一些:“好好说。”

于是萱儿将她在路上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讲她如何被闪光弹刺伤眼睛,如何缩在墙角等待眼睛恢复,又是如何在大雾弥漫中看到一个诡异的轮廓。

“它像一块石头,泡在海里长满珊瑚,有很多枝丫。可是我看不清它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只知道它特别大,快要高过树顶,我朝它心脏的位置上射箭,因为那里是所有枝丫的发源地,我确实射中了……但是它逃走了,我就来不及收回您的箭。”

“弄丢一支箭不要紧,师父也弄丢过。这作为你的第二次任务,已经算好了。况且你第一次任务也完成得不错,我会跟老爷汇报,让他给你应有的赏赐。”

“……谢师父。”

“但是你今后不准再弄丢了,记住没有,要把箭拿回来,师父给你的箭你要用一辈子,再传给你的徒弟。”老尧拍了拍女孩的脑袋,补了一句:“再弄丢的话,我就得重做一支,拿你来做。”

“是……是师父。”萱儿哆嗦着爬下床,跪在地上给老尧磕了个头。

戴胜此时已经来到杜彦书房汇报情况。

杜彦听完后有些疲惫地坐在扶手椅里,单手撑着脑袋,戴胜见他兴致不高就没再说别的,只在一旁给他泡茶。倒掉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茶汤,第三次沏出了泛红的琥珀色才把茶端送到杜彦跟前。

但杜彦只是坐在那看雪,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小庭院,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其余的全被雪盖在底下。

中间戴胜离开了一小会又回来,发现那杯茶还是动都没动,便想悄悄撤下去换新茶,但这会杜彦反而端起来喝了。

“老爷,茶凉了不好喝,我给您新沏一杯吧。”

“还温着。”杜彦放下喝空的茶杯,脸上满是郁结。

这可好,房间里只剩下杜彦盘玩手串的声音,多年侍奉不说完全看透,至少也能猜到点意思。戴胜心想,老爷今天这是不高兴了。

“戴胜。”

“在。”

“你去找个杆子,把那小池塘上面的浮冰都挑了。”

戴胜一头雾水,但他还是绕到窗边,用杆子把冰面戳破,又用网兜隔着远远的,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浮冰都捞上来。

这样小池塘上面的冰都捞净,也没有破坏周围的雪景,他丢掉冰块时突然想起个旧事儿。

他刚被提拔上来时,太老爷还没过世,杜彦看上去也只是个闲散少爷,府邸上下事务都交给大小姐打理。他还有幸在大小姐手底下呆过小半年。说句题外话,这姊弟俩不愧是一个壳儿里出来的,做事的狠劲儿那叫一个有找无寻地像。

他那时就听见其他人议论,太夫人是前年冬天溺死的,齐膝深的水,只要两手撑着池塘底儿就能爬起来。可太夫人却偏偏溺死了,邪门得很。这之后不久大小姐也因为操劳过度病逝,眼见至亲至爱相继离去,太老爷忧思成疾,很快便跟着妻女一块去了。

那之后,家族和兄弟会的重担就全落在这个新任的杜老爷一个人肩膀上。戴胜心想,今天老爷非要看水,应是想起太夫人了吧。

这时送水车从宅邸外慢悠悠开进来,现在府里喝的水都得从山里运,本地打上来的井水老爷不喝。

不过看那些牲口喝这水倒是身强体壮,一些长工渴急了也直接舀井水喝,也没看到把谁喝死的。

这时医官过来报告,说斑鸠已经已经醒了,戴胜些微松了口气,就听那医官继续说道,人已经被狱卒带到了老爷跟前。

戴胜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他赶忙一路小跑去书房,但在门口被一个狱卒拦住了。

“老爷特地嘱咐我,让您在外面稍等一会。”那个狱卒这样说道。

戴胜内心焦灼,他只得整理好衣冠,站在外面好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焦急。书房的红木大门格外厚重,根本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而此时斑鸠也刚从昏迷里清醒,他感觉不到疼,胸前的伤口麻木着,身上也只是潦草地罩着一件外袍,头发也乱七八糟,看上去就像个逃荒的难民被领到老爷跟前。

“坐吧,底下的人跟我说你受了伤,既然如此就别老站着。”杜彦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手里盘玩的修罗头手串发出细微声声响。

虽然斑鸠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晰,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连师哥都不能在老爷面前说坐就坐,自己也没资格坐着说话。于是他弯下一侧膝盖,艰难地跪下去,膝盖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险些摔倒,用手撑了一下才跪住。

听到这阵声音,椅子那边盘玩手串的声音停下了,杜彦说道:“你的报告我看了。”

“卑职……叙述的都是实情。”斑鸠皱着眉,努力地把精神意念集中起来。

其实当初如果金魔乖乖死在海港城,他会公事公办地写一份死亡报告上缴,报告他是如何被青家族的枪手反扑死在乱战里。

但现在不行,现在……现在他只能一口咬死对方擅离职守当了逃兵。但如果被问及事件细节,该怎么回答才既不暴露自己,又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尽到监管和预警的责任呢?

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怎么说,自己都要背处分。而且姜还是老的辣,杜彦不给他任何串通话术的机会,他在医馆里一醒来就被带到这里。

“好好说话。”也许是看他迟疑久了,另一个人在边上提醒,斑鸠侧头看了一眼后发现是先前路上遇到的那个北方弓箭手。

他就站在房间墙下,通常这个位置都是戴胜的,难道说他的身份这么高吗?

“尧术你先下去,我叫你,你再进来。”杜彦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斑鸠冷汗直冒。

这意味着他必须得单独面对杜彦,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但还是忍不住在尧术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门外看到了戴胜,那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让他揪心,他不禁心想,这次必定是给师哥添麻烦了。

随着大门关死,房间里瞬间只剩杜彦盘玩手串的声音,他转了几轮后突然说道:“你是个办事稳妥的人,我本以为。”

“老爷……您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斑鸠的心脏在峰谷中颠簸,他本来也没那么讨厌北方人喜欢说倒装句的这个毛病的。

“你别紧张,我只想和你谈个人。你应该认识他,但认识不多。”

“请老爷明示。”

“这些年但凡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都想杀他。”杜彦将手串攥住,慢悠悠地用另一端敲打着手心,继续说道:“他在芝云做的事人尽皆知,但他清理掉的人,还没有地主们一年累死的长工多,怎没见你们去报复地主呢?”

这些话敲打着斑鸠的心脏,他的大脑有些混沌,但还是抬头看一眼房梁上有没有埋伏着其他密探监听这场谈话。

这时杜彦又说道:“而且我想你也知道,他的价值所在。从战中到现在,他击杀的诺克萨斯士官早已无法计数,单凭这一点,他的价值就已经无人能及了。但凡你们都想明白这一点,也不至于个顶个都排挤他。”

杜彦的话多少还是触动到斑鸠的心弦,他头脑一热,话就脱口而出了:“可老爷!不管他替您杀了多少诺帮畜生,他手上都沾染了我芝云同胞的鲜血!罪业罄竹难书啊!”

“随便一个诺克萨斯士官的手里就有我上百同胞的鲜血,和他相比,只多不少。现在他仍在服役,诚然他确实犯下杀业,但你们无权越级审判,现在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诺帮人的刀斧下,而不是死在公报私仇的内斗上。”

“我们没有公报私仇。”斑鸠大声说道:“如果任何一个穷凶极恶的刑犯只要答应服役就能逃离惩罚,那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些枉死的芝云同胞又算什么?”

“那我反问你一句,年轻人,你知道我们现在清理掉多少家族了吗?”杜彦敲打手心的力道大了些,他一边抛打着手串,一边说道:

“这些家族里,有草菅人命的地主和投机贩、奴隶贩,靠鱼肉平民发家致富,靠在战争中当倒爷甚至带路党赚得家财万贯。即便如此,我也承认他们中有仓鼎足而知礼节的人在,有尚未被世俗利欲熏心的孩子在,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清除了。按照你的说法,杀人要偿命,那你的师哥,你的同期,你,我,都得上刑场,早晚的事。”

“我们所做所为一直都在为同胞谋福祉,而他杀人放火纯粹是为了乐子!这样的魔鬼能和战士们相提并论吗?”

斑鸠讲到这里,杜彦反而笑了两声。

“正相反,年轻人。”就在斑鸠还在疑惑他说的是什么时,杜彦放下手串,又问道:“你杀过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哪个密探到了这种地位还能保持双手干净,甚至早就对杀人感到麻木了。

“那你没有立场指责他。”杜彦慢悠悠地说:“为他人谋福祉这件事,该从行为结果上去推定,还是从心因动机上去推定呢?你不能一边用前者来标榜一部分人,然后又用后者来批判另一部分,这就贻笑大方了。”

“那您就能为了这个结果,去任用金魔作为前锋吗?既然您觉得这件事是对的,为什么还要在一开始禁止所有知情者公开他的身份呢?您这不是还在包庇金魔的罪责吗!”

“我可没有明确说过‘我认为这件事是对的’这种话。”杜彦依旧背对着,只是他站起身,盘玩着手串,踱步到窗前。“而且,我刚刚只想问问你,关于尧术先生在队伍里备受排挤一事,你怎么看。”

斑鸠愣了愣,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掉进了一个陷阱,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似乎有些晚了。

“不过,我也知道你的态度了,现在跟我讲讲金魔的事情吧。”杜彦稍稍扭头看向跪在地板中央的年轻人,又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向阿难陀舍沙宣誓,你将对你所说的一切保持诚实。”

斑鸠摇摇头,破罐破摔式地苦笑,说道:“金魔都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我对他的行为动机完全不了解,是他擅自离开队伍的。”

“哦?”

“他擅自断绝联系,擅自和未知的鬼魔结契。卑职疏于监视导致他脱离管控,还请老爷赐罪。”

两害相权取其轻,斑鸠认栽了,但他还没认命。

杜彦看着他微微皱起眉,略有斟酌后说道:“你确实应当承担罪过,他满世界周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他的联络官,你有责任在他走失后将他寻回。去把他带回来,如果带得回来,而且他还愿意继续接受这份工作,就免去你所有处分。这件事你自己做,下去吧。”

“……是。”斑鸠有点难以置信这场问讯结束了,杜彦甚至都没有追问他路上遭到袭击的事,他木讷地点头,从地上爬起退出门去。

“把尧术叫进来。”末了杜彦又补上一句,斑鸠沉默着退出房间,发现戴胜和尧术都在外面。

“老爷叫你进去。”他对尧术说道。

邪术师刚一进门,戴胜就急忙把斑鸠扯到一边,问道:“老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斑鸠脸白如纸,这会他伤口开始疼了。他缓了缓气息,小声说道:“他去让我把金魔寻回来。”

戴胜的脸色有些发白,斑鸠猜测他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任务听上去简单又平淡,但这无异于是让他去送死吧?

这就是去送死吧?

“老爷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斑鸠捂着胸口沉沉地站了一会,又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师哥,给你添麻烦了,但看来你我的缘分要到头了。”

戴胜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没话说,最后他摇头。

“嗐,你这……瞎说什么,我可是你师哥啊。先养伤,养好再说。”

冬天白日太短,好像还什么事情都没做完日头就已经西斜。但杜彦府邸中的狱卒们历来办事高效,赶在日落前用重重手段让那个被俘虏的楠熙族人把老底儿供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男人被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挟持按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浸满污物破破烂烂,曾经养尊处优的双手也被扭曲得不成形状,浑身上下都是经受酷刑的痕迹。现在他满嘴是血,惊恐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杜氏如今的家长,楠熙港甚至可能是整个芝云省实际的掌权者。

但杜彦并不想看他,只是侧脸问身后的尧术:“知道接下来干什么吗?”

“知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处理了。”

“要抓活的,抓到之后带过来。”杜彦冷冷地说着,眼睛转而盯着厅堂中央的天女纱母株,随后起身离去。

尧术习以为常,他走到另外两名狱卒跟前,使了个手势,他们便抓着男人的身体,头朝下就要往井口里塞。

直到这时,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就算交代了一切也没有活路,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被拔掉舌头的嘴里只能发出沉闷的悲鸣。就连腿和手都被提前绑住,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被塞进井口后拼尽全力弓起身体,卡在井壁里上下不得。

两个狱卒此时还有心调侃,赌他能坚持多久,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长吼,随后井底传来激烈的水声,很快就再无动静。

随着各大氏族或迎来消亡或对上层俯首帖耳,楠熙港久违地恢复了的平静,港口依旧热闹,但早前停靠的航船正在纷纷出发驶向下个港口,冬日里往来的商船少了,更多是外出打鱼的小船。

富商巨鳄们的葬礼结束了,暗战的阴影也逐渐散去,人们终于卸下身上的巨石,几日来在各处大办酒宴狂欢不止,仿佛死亡未曾光顾,一切看上去就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如今饮酒作乐的成了另一批人。

楠熙府邸的花园也终于安静下来,念经是僧侣早已离开,只剩凌乱的香烛纸马和焚烧贡品的灰烬。就连小园的门也上了锁,一副再也不会打开的模样。

最近没有人死去,原本长势旺盛的水草得不到新的给养,便不再疯狂蔓延。这反倒给神经紧张的人们营造出假相,认为之前的祷告和法事已经奏效,于是急匆匆地将祸患丢弃到视线之外,假装它不曾存在。

这种名叫天女纱的水草,如今正在或浑浊或清澈,或凝滞或长流的水中漂浮,静静地望着天空。

但仔细听,似乎能听到阵阵微弱的声响从茎叶深处传来,遥远又悲切,哪怕是薄冰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覆盖,更不提那吹到芝云仍然余威尚存的北风,呼啸着袭过众人耳畔,将悲切的声音隐藏起来。

以痛苦和折磨为给养,纤细的花苞正在枝丫间悄无声息地发育着,乍一看和嫩芽无异。虽然它们都刚萌发不久,但来自根源的呼唤正促使它们酝酿花期。芝云省星罗棋布的水潭与河道中,相同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它们都是来自同一株天女纱的叶片萌发出的新芽,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也是同时存在的同一个1,灾难的阴影正又一次笼罩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还毫不知情,依旧只关注他那遥无止尽的复仇。

 

而另一个有能力提前察觉灾难到来的家伙,正在飞跃无量海。

 

烬回到符文之城时,站点里静悄悄的,意外地干净整洁,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混乱,除了空气中残留着阻尼液烧熔的气味经久不散,几乎和平时没两样。

执行维护的无人机群在通道中穿梭,烬在编队里认出几个新型号,是之前没见过的,很快他就在无人机的带领下在机房里见到了挚子。

和外界干净整洁形成鲜明对比,挚子整个人都几乎黑了好几个色号,脸上的神情介于猝死和诈尸之间。她看见烬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转头确认了一下时间。

“哦,提前回来了。”她像做梦一样说道:“好极了,可算是回来了,呼,松口气,我操。”

“其他人呢?”烬扶着机房门框,迟迟没进去。

“别吵他们,他们刚休息,我在等你回来。”挚子捞起一段管线,却像是失去动力一样垂下手。

机房里现在可以说没地方落脚,各种管线从天花板和机箱中垂下来,到处都贴着各种颜色的标签,当事人正在一束束将它们排布好,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结网的园蛛。

挚子在这方面的强迫症也是烬赏识她的原因,谁不喜欢清晰明快的布线呢?

当然现在离清晰明快还差得远,这些新增的线路和重置的模块说说也得需要几天时间重新安排。

“哎,更新一时爽,排线排一年,烦死了。不是说你。啊,算了,明天再搞。”挚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线堆里钻出来。

烬看得出来她已经累到穷途末路了,但等她钻进茶水间洗了把脸喝,喝了两口浓茶之后,精神又突然回来似的。

“你的头发怎么变长那么多?”她扭头看向跟到门口的烬,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已经好了。”烬说道:“我能回来,就说明已经没事了。”

“早知道我就不取消医生预约了。”挚子想到今天早上收到信息,烬要求她把已经定好的医生会诊取消,她咚地一声把杯子磕在台面上问道:“你现在伤势怎么样,现在需要介入治疗吗?要不要进减压舱?”

烬摆摆手,示意她放轻松。但挚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又说:“头发长长那么多,你是被手榴弹炸了还是七十只哈士奇围攻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也不要仗着你能恢复就乱来啊老板!”挚子气到手舞足蹈对着空气乱抓,看得出她是很想把某些不存在的敌人撕成条,可惜比起其他人,她武力值垫底,真就只能干咽唾沫。

“别这样,帮我泡杯阿华田好吗?”

“别总阿华田,我给你留饭了。哎……什么波啊这是。”

在挚子用微波炉热饭时,烬心安理得地去桌子边等着,一会挚子把饭端过来,都是便利店食品,一堆各种口味的三角饭团和一大份热腾腾的炒面,好一个主食配主食,瞬间就把他眼镜熏起雾了。

“别挑,我的厨艺就停留在这上面了,本来还有好几根照烧鸡肉串的,我一个没看紧让小D全偷吃了——要不我再给你点个奶茶和炸串的外卖?十分钟就送到。”

挚子一边说一边在他对面坐下,她手里拎着一罐啤酒,大概是想借着凉气再提提神。

烬还在等烤饭团放凉一些,他心想,对面那个与其说是树懒,不如叫树勤快,树懒要是都这样不至于灭绝几千年。

 挚子本来已经一团浆糊的脑子,被浓茶和冰啤酒双管齐下刺激后竟然又回光返照了,她抬眼瞄到烬的脑瓜顶,然后说道:“怎么突然有心情编辫子了?”

“我猜今晚我得去理个发。”

“嗯呢,这个时候想着注意形象了?”

“挚子?”

“嗯!”挚子狠狠哼了一声,说道:“我说,老板,你也该安定下来了,不要在外面到处乱跑让大家担心了。而且你也不该让别人替你生活,你自己担心暴露干脆留下来,安定一些。”

“这件事我暂时不考虑。”

“好吧,随你便。”

“挚子。”

“嗯呢。”

“这几天多亏有你帮忙照顾站点,谢谢你。”烬咬了一口烤饭团又说道:“这个口味很好吃呢。”

“算了吧,别卖乖了,说吧,手怎么回事?”

“唔?”

“右手!”

“这也瞒不过你吗?”烬低头看了看右手,他修复了迷彩,照理讲挚子应该看不见他手上缠绕的绑带。临走时另一位可是告诉他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拆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故意把绑带藏起来了。

“你平时偶尔喜欢盯着手看,今天没看。而且你吃饭有个习惯,遇到要上手抓着吃的都用右手,酸文假醋的。”

“就凭这个你就认定了?”

“你自己承认的。如果哪天碰巧你回不来了,我可是那个给你准备替身傀儡的人,当然得像才行。”

“现在不是还有小D吗?”

“你也不看看,他要是还愿意听你的,我把头揪下来送给你。”

“消消气。”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这些,真就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她把贴在脑袋上的啤酒罐换到另一边,又说道:“要不你干脆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吧。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很积极的样子,何苦呢?”

“以我的履历找不到与我的能力匹配的工作,至少游戏公司里工作还多点趣味。”

“你牛逼,你要是真那么看重社会伦理评价的得分,要不到我公司里得了。”

“我又不是算法工程师。我来你的给公司能干什么?”

“凡事儿不能框太死啊老板。”挚子放下啤酒罐,她没开封,只是拿来冰脑袋。“你反正只要跟那头证明你现在有稳定工作,人际关系和睦,啊来证明你是正常人,到哪还不一样,不如来我公司。你去前台当行政,不用你接电话,反正也没人打过来。你只需要往那一坐当看板的就行,宝相端庄,正合适。”

这一通损下来,烬明显面上已经不太高兴了,挚子看他这样,笑了笑又说:

“只要你不嫌弃我那些黑产,万一哪天我暴露了,得害你受牵连了。”

“你也是。”烬说道:“万一哪天我暴露了,你也跑不了。”

“哈?你放心,到那时我第一时间给你请律师。话说回来,真的不要紧吗,手啊,手。”

烬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再发作,就把他中诅咒的事情和挚子说了,只是隐瞒了中诅咒的原因。反正他不说,挚子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何必听树勤快在这儿阴令槽损呢?

听完他的叙述,挚子也肉眼可见地冷峻起来。

“魔禁符咒管用吗?”她问。

“不管用,魔禁符咒只能抑制法师施法的动作,但是对已经成型的咒术不管用。”

“那魔禁石呢?我那边还有一块要不要拿来试试?”

“最好别,43号在我身上施加了一个保护的符咒,魔禁石拿来的话先死的搞不好是我——等等?你从哪弄的魔禁石!?”

“我舅姥给我的,那行吧这段时间我先不回家了。你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去找10号世界那位大佬?”

“这种事情我觉得就不需要暗星尊来处理了,况且他还在度蜜月呢。”

“这都几年了还蜜月……行吧,那,那42号呢?他神通广大总该有办法。”

“小山海一定不会帮忙的。”烬笃定地说道:“他最讨厌接手别人已经动过的东西。”

“你可不是‘东西’,别这样说自己。”挚子话说太快,让烬不确定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就听她又飞快说道:“那13号呢?他不是对恶咒很擅长吗?”

“不考虑,他虽然对恶咒很擅长但他更想把我留在他的世界里,我现在比以往脆弱,经不起他折腾,况且他现在都自身难保。”

“22号世界,教你剑术的那位苦说上师呢?”

“不考虑,我在他面前没法隐瞒任何事,你知道的,他肯定会问我怎么受的伤,知道真相后饶不了我。”

“你光给假设,你又没真试过。”挚子气得要摔杯,她突然想到什么,喊道:“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解咒?”

“当然不是——”烬话锋一转,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如梦似幻的微笑,仿佛飘在云上。他说道:

“我相信43号,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能帮我解除诅咒,就像我相信你总会达成目标,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挚子有些无语,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但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大男孩的心间依旧有憧憬存在,并不仅仅只有为达成目的所付出的决绝,以及那不容任何人染指的孤独与倨傲。

之前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行吧,什么波啊这是。”她倒回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说实话,这突如其来的狗粮好歹没把她噎死。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自恋狂。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挚子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你想怎样就怎样,想去哪都可以,想去找谁就找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放心吧,站点里有我呢,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我也不会把所有事都撒手的。”

“哈哈,那看来我是没机会把你架空取而代之啥的了。”

“什?”

“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不过……看在43号能让你每天多笑几次的份上,其实也无所谓啦。XP是自由的,而且你最近的精神也确实好多了。”

“有吗?”

“嗯呢,可不是嘛。以前你要是笑,你就像在演沉默的羔羊,你不笑你就是碇真嗣的大爹。”

“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你不知你现在笑起来多开怀。”挚子趴在桌上撑着脑袋认真端详了一会,感叹道:“简直像无证之罪里面的李丰田,太他妈招摇了,别这样。”

“……挚子。”

“嗯呢。”

“少看跨纬度电视节目。”

 

 

 

 

 

*文章里有一个细节,用来区分南方人,北方人,和平头老百姓的。南方人的姓氏多数都是复姓,比如栖霞氏、楠熙氏。北方人的姓氏多数是单姓,比如尧隼、尧术(zhú)、杜彦、杜衡,都是单姓。

以上这些是有身份的人,而平头老百姓没有姓氏,像是戴胜、斑鸠、栀子,他们都市平民,平民是没有姓氏的。

前面的一些章节都在为南方人口移民、北方人口南迁的大背景做铺垫,这部分铺垫其实都是为一个主线相关的剧情服务,虽然现在看作用不是很明显。

 

 

算起来现在所有重要NPC都登场过了。尤其是挚子,她是主世界栀子姑姑的同体,在这里是召唤师(其实现在看叫他“工程师”似乎更合适)的合作伙伴,或者说是被他较为认可的同伴。

挚子知道他很多秘密,甚至已经到了随时都能朝他背后捅一刀的地步。当然反过来也成立。

但这个世界的烬,也就是工程师,并没有伤害挚子的任何亲人,挚子的表妹小陶还活着,挚子没有向他复仇和伤害他的动机,甚至某种程度上,挚子把他放在仅次于妹妹的位置,支持并珍重着。

和其他几位相比,挚子是整个团队中单体武力值最低最低的。冉杜枪械精通还曾经是工程师烬的枪械教练,武力值自不用说。D继承了烬在黑市里的名字,符文功底也差不到哪去。

但是挚子有张嘴啊(还不如说可惜长了一张嘴),这方面的输出倒是很强,连老板都敢硬呛,怼天怼地。

 

 

另外,这一章里还出现了跨世界联动的彩蛋。

10号世界的大佬,说的是另一篇文章《交友手册》

13号世界自身难保的那位,也是另一篇文章《于水中》

22号世界苦说,出自外传《观自在者》

当前召唤师所处的时间线里,10号世界的故事已经完结撒花HE了。

13号世界的烬依然在抗衡命运,于水中主线发生的时间和静默之歌主线的时间算是同步的。

所以病玫瑰小十三和工程师现在是谁也顾不上谁,都忙着呢。

一个忙着谈情,另一个忙着说爱(笑,并不是这样)

可以肯定的是,工程师肯定不会去小十三的世界,更谈不上像帮助43号一样帮助小十三。

虽然说小十三现在真的很需要支持,身体又不好,处境也艰难,但他是有前科的。他曾经尝试过在工程师身上植入月胎,推测可能是为了夺舍或借命,或者为了其他什么目的。

毕竟他的身体很不好,如果能获得一具完美适配他的灵魂而且健康强壮的躯壳,肯定忍不住吧?(这个前科挚子不知道,要知道的话,挚子不可能提出让他帮忙的建议,工程师对挚子还是有所隐瞒的)

42号山海烬,工程师叫他“小山海”。但其实山海烬一点都不小,年龄和势力可能在目前烬科多元宇宙里排第二,仅次于暗星尊大佬。

叫他小山海,是因为这家伙很孩子气,很容易误导别人以为他是个玩世不恭又菜又爱玩的皇帝(虽然实际上也差不多就是了。。。)

小山海是否要出独立外传这件事现在还在考虑,不过可以透露一点是,虽然小山海很强,能力很实用,但工程师并不是很喜欢跟他合作。

因为这孩子也有不良记录,双方第一次见面时静默之歌差点提前完结撒花。

别人都是点到即止,打一架切磋切磋,说说话熟络感情,最次最次的也得先虚与委蛇一下再动手。

就小山海真特么实在,“我出不去那你也别走了吧”,上来就冲着杀一个赚一个的目的动手,甚至棺材标本匣子都准备好了。

虽然最后也没成功,因为有些鸟是不能被关在笼子里的,他们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拆家的光辉。最后小山海只能一边说“你一点都不讨喜”,一边无可奈何地放行。

年龄已经难以计量,心理上倒还和被惯坏的小孩一样,有点难缠,但好在表里如一,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声音很活泼,开心的时候跟李逍遥似的,真是讨喜又讨嫌)

有人想看的话,这个外传我就写,但什么时候写倒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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